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精选章节

发表时间: 2025-11-06 01:26:53

车子停在A大古朴宏伟的校门口时,滚烫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片刻。我爸林建国,一个半辈子都在跟钢铁和汗水打交道的男人,此刻正扒着车窗,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,望着那块刻着校名的石碑。

“晚晚,到了。”他的声音有些干涩,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,却又被一种巨大的、难以抑制的兴奋包裹着。

我点点头,解开安全带,推开车门。一股热浪瞬间将我吞没,我能感觉到额角的汗珠正争先恐后地往外冒。

我爸也下了车,他绕到后备箱,动作利落地拎出两个巨大的行李箱,还有一个用红蓝白三色塑料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巨大被褥。那是我妈亲手弹的新棉花,晒了足足七个太阳,她说,要让我在北方的第一个冬天,睡得像在家里一样暖和。

行李很重,重到我爸这样一个常年干体力活的男人,额角的青筋都一根根贲张起来。他的背心早已被汗水浸透,紧紧地贴在黝黑精瘦的脊背上,勾勒出常年劳作留下的肌肉线条。

“爸,我来拿一个。”我伸手要去接。

他却像护着宝贝一样,侧身躲开,咧开嘴冲我笑,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有些发黄的牙:“不用!爸有劲儿。你这细胳膊细腿的,进了大学还得好好吃饭,多长点肉。”

我看着他,心里一阵发酸。我知道,这趟北上,从我们那个南方小城到首都的A大,几乎耗尽了他半辈子的积蓄。那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,是他用无数个加班的深夜,用磨出厚茧的双手,用省吃俭用的每一分钱,为我铺就的通天大道。

就在我们准备往里走的时候,一辆黑色的奥迪A6悄无声息地滑到我们旁边停下。车窗降下,露出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。

“哟,大哥,晚晚,可算到了啊!我们都在这儿等半天了。”

说话的是我姑姑,林建红。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香槟色连衣裙,烫着精致的卷发,手腕上戴着一只通透的玉镯,和周围汗流浃背、朴素无华的新生家长们,显得格格不入。

副驾驶上,我那个一向眼高于顶的姑父,陈志强,正不耐烦地按着手机。后座上,我的表哥陈浩,戴着耳机,头随着音乐一点一点的,连个正眼都没给我们。

我爸的笑容僵了一下,随即又努力地堆起来:“建红,你们怎么来了?不是说不用你们特意跑一趟吗?”

姑姑夸张地“哎呀”了一声,推开车门下来,一股浓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。“大哥你这话说的,晚晚考上A大,那可是咱们老林家光宗耀祖的大事!我们当姑姑姑父的,能不来吗?再说了,你们第一次来首都,人生地不熟的,没我们怎么行?”

她说着,眼神却像X光一样,上上下下地扫视着我爸。当她的目光落在我爸脚上那双洗得发白的解放鞋,和那两个被绳子勒出深深印痕的行李箱上时,我清晰地看到,她那画着精致眼线的眼睛里,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。

“大哥,你看看你,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?不知道的,还以为是学校里收废品的呢。”她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根针,精准地扎在我心上。

我爸的脸瞬间涨红了,他下意识地想把脚往后缩一下,手足无措地搓着衣角。“天热……这样穿,凉快。”

我心里的火“噌”地一下就冒了上来。我刚想开口,姑姑却已经转向我,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慈爱的笑容:“哎哟,我们晚晚是越来越漂亮了。走,姑姑带你去报到,让你表哥帮你拿行李。今天中午啊,姑父已经在全聚德订好位置了,给你办升学宴!”

她说着,就去拉我的手。我下意识地抽了回来。

“不用了姑姑,我爸送我来就行了。”我的声音冷得像冰。

姑姑的脸色变了变,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。她旁边的姑父终于放下了手机,慢悠悠地走下车,他拍了拍自己微微隆起的肚腩,用一种施舍般的口吻说:“行了,建国,别在门口杵着了,影响多不好。赶紧的,把东西放我们车上,我们带你们进去。你那两个箱子,看着就寒碜。”

我爸的头垂得更低了。

我死死地捏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。我知道,这场看似热情的迎接,不过是他们炫耀和羞辱的开始。从我拿到A大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起,他们的“关心”就从未停止过。每一次电话,每一次家庭聚会,都变成了他们对我爸旁敲侧击的“教育”大会。

“女孩子家,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?最后还不是要嫁人。”

“读个师范不好吗?非要去首都读什么金融,那学费多贵啊!”

“大哥,你也是死脑筋,把所有钱都给晚晚读书,以后你养老怎么办?陈浩说了,他以后可没义务养你这个大伯。”

这些话,像一把把钝刀,反复地在我爸心上切割。可每一次,他都只是憨厚地笑笑,说:“晚晚有出息,我高兴。”

今天,他们更是把这种优越感,直接搬到了A大的校门口。

我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的怒火,走上前,从我爸手里接过一个行李箱的拉杆。我看着姑姑和姑父,一字一句地说:“不用了。我爸送我来的,他就能把我送进去。我们的行李,也不劳烦你们。”

说完,我拉着箱子,对我爸说:“爸,我们走。”

我爸愣了一下,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姑姑一家,最终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,扛起那个巨大的被褥包,拖着另一个箱子,跟上了我的脚步。

身后,传来姑姑尖锐的声音:“林晚!你这是什么态度!我们好心好意来接你,你给谁甩脸子呢?真是读了点书,连长幼尊卑都忘了!”

我没有回头。

我知道,一旦回头,我就会看到我爸为难的、充满歉意的脸。我不能让他再为这些所谓的“亲情”而卑微。今天,在A大的校门口,在他为我骄傲的这一天,我绝不允许任何人,再往他那颗质朴的心上,多插一把刀。

走进校园,办理报到手续的过程,我爸显得既兴奋又拘谨。他像个好奇的孩子,东张西望,看着周围朝气蓬勃的大学生,看着那些挂着“欢迎新同学”横幅的建筑,脸上一直挂着那种淳朴又满足的笑。

他坚持要亲自帮我把宿舍铺好。我的宿舍在五楼,没有电梯。他一个人,扛着那个几十斤重的棉被包,又提着两个沉重的行李箱,硬是一口气爬了上去。等他把所有东西都搬进宿舍,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,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脸颊往下淌,他却毫不在意,只是用袖子胡乱一抹,就忙着帮我拆包裹,铺床单。

我的两个室友和她们的家人都已经到了。她们的父母穿着体面,举止斯文,和她们轻声细语地交流着。而我爸,穿着那件汗湿的背心,大声地指挥着我:“晚晚,柜子先用这块布擦一下,干净!”“被子要这样铺,蓬松,睡着舒服!”

他的大嗓门和一身的汗味,让整个宿舍的气氛都有些微妙。一个室友的妈妈,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我们好几次,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疏离。

我能感觉到我爸也察觉到了,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,动作也变得有些不自然。他默默地铺好床,又蹲下身,想把我的鞋子一双双从箱子里拿出来摆好。

我一把拉住他,“爸,我自己来就行了,你歇会儿吧。”

我把他拽到我的椅子上坐下,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。他接过去,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瓶,喉结上下滚动着,发出粗重的声响。

就在这时,我的手机响了,是姑姑打来的。我直接挂断。可她锲而不舍,一遍又一遍地打。整个宿舍都回荡着不耐烦的铃声。

室友的妈妈终于忍不住了,带着点优越感的微笑开口:“同学,是你家亲戚吧?还是接一下吧,不然一直响也挺打扰的。”

我爸窘迫地看着我,低声说:“晚晚,要不……就接一个吧,别让你姑姑她们等急了。”

我看着他恳求的眼神,心里一软,还是按下了接听键。

“林晚!你长本事了是吧?敢挂我电话!”姑姑的咆哮声从听筒里传来,尖锐得刺耳,“你现在立刻给我下来!你爸呢?让他也下来!我们在你们宿舍楼下,今天这顿饭,你们吃也得吃,不吃也得吃!不然我就在你们楼下喊,让全校的人都看看,A大的高材生,是怎么对待自己亲姑姑的!”

这已经不是请求,而是赤裸裸的威胁。

我爸听到了,他的脸色变得煞白。他一把抢过我的手机,对着那头近乎哀求地说:“建红,你别生气,晚晚她不是故意的。我们……我们这就下去。”

挂了电话,他看着我,嘴唇哆嗦着:“晚晚,走吧。别……别闹得太难看。你以后还要在这里读书,影响不好。”

我看着他眼里的惊慌和恐惧,那是底层小人物面对撒泼和威胁时,最本能的反应。他怕我受影响,怕我被指指点点。为了我,他可以忍受一切。

我的心,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攥住了,疼得无法呼吸。

最终,我还是妥协了。不是向姑姑妥协,而是向我爸那颗深沉的爱子之心妥协。

我和我爸一前一后地走出宿舍楼。楼下的树荫里,姑姑一家三口正黑着脸等在那里。那辆黑色的奥迪,像一头沉默的野兽,停在不远处,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。

“总算肯下来了?”姑父陈志强冷哼一声,双手抱胸,用下巴对着我们,“林建国,你就是这么教女儿的?一点规矩都不懂!”

我爸连忙上前,陪着笑脸:“志强,你别生气。孩子小,不懂事。我……我替她给你赔不是了。”

“赔不是?”姑姑尖笑一声,走上前来,指着我的鼻子,“晚了!今天,你们必须跟我们去全聚德!这不仅仅是吃饭,这是规矩!是我们当长辈的,给你们脸!你们要是不兜着,那就是给脸不要脸!”

我冷冷地看着她,一言不发。

我爸还在哀求:“建红,我们真的……随便吃点就行了,全聚德太贵了……”

“贵?”姑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“大哥,你是在跟我哭穷吗?你女儿一年的学费加生活费,够我们家吃多少顿全聚德了?你舍得花那个冤枉钱,就不舍得让我们这些亲戚为你高兴高兴?”

她的话,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,字字句句,都扎在我爸最痛的地方。

我爸的脸由红转白,又由白转青。他嘴唇翕动着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我知道,他不是不想反驳,而是他一辈子的老实本分,让他学不会如何跟人争吵,尤其还是自己的亲妹妹。

一直沉默的表哥陈浩,这时摘下了耳机,懒洋洋地开口了:“爸,妈,跟他们废话什么。大伯,我直说了吧。今天叫你们出来,吃饭是小事,主要是跟你商量个事儿。”

他顿了顿,目光落在我爸身上,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:“我看上了一套房,首付还差二十万。我妈的意思是,林晚一个女孩子,读那么好的大学也没什么用,毕业了找个工作,一个月能有几个钱?还不如把她那几年的学费生活费省下来,先借给我付首付。这叫资源优化配置,懂吗?钱,得花在刀刃上。给我买房,以后升值了,还能分你点红。给林晚读书,那就是肉包子打狗,有去无回。”

空气,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。

我震惊地看着他们,我从没想过,人的无耻,可以达到这样的地步。他们不是来祝贺的,他们是来抢钱的。抢我爸用血汗给我换来的,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。

我看向我爸。

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,不是因为害怕,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。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,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亲妹妹,亲外甥。那是一种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后,野兽般的眼神。

“你们……”他终于开口了,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,“你们……是在抽我的血啊!”

“抽你的血?大哥,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嘛。”姑姑抱着胳膊,脸上是那种刻薄又理所当然的冷笑,“我们这叫帮你及时止损。你辛辛苦苦一辈子攒了几个钱?三十万?四十万?全砸在一个女娃身上,你图什么?图她以后嫁个好人家,然后胳膊肘往外拐,把你忘得一干二净?”

她上前一步,声音压低了些,却更具穿透力:“你看看我儿子陈浩,虽然没考上什么好大学,但他是个男的!是能传宗接代的!他买了房,娶了媳妇,以后生的孩子姓陈,但也流着你们老林家的血。你把钱投资在我儿子身上,以后我们两家还能常走动,你老了,陈浩也能看在钱的份上,给你一口饭吃。你要是把钱都给了林晚……哼,等你动不了了,她那个婆家,能让你进门?”

姑父陈志强也在一旁帮腔,他拍了拍我爸的肩膀,力道很重,带着侮辱性:“建国啊,你得想明白。养儿防老,你没儿子,就得靠侄子。咱们是一家人,一家人不说两家话。这二十万,你今天就当是提前给你自己买份养老保险了。”

他们一唱一和,把这套荒谬绝伦的逻辑说得天经地义。他们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,在他们眼里,我根本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,只是一个可以被随时牺牲、被拿来交易的物品。

我爸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,他气得浑身发抖,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他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,一辈子信奉“家和万事兴”,可今天,他最后的底线被这群所谓的亲人,踩得粉碎。

“你们……你们给我滚!”他用尽全身的力气,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。

“滚?”姑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,瞬间炸了毛,“林建国!你敢叫我滚?你为了这么个赔钱货,连你亲妹妹都不要了?我告诉你,今天这钱,你要么自己拿出来,要么,我就让你女儿在A大出名!”

她说着,真的就清了清嗓子,准备放声大喊。

就在这一刻,我笑了。

我发出的笑声不大,却很清晰,带着一种极度的冰冷和嘲讽。

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。姑姑的叫嚣停住了,她惊愕地看着我,仿佛不认识我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侄女。

我慢慢地,一步一步地走到她面前。我的身高和她差不多,但我微微扬起下巴,直视着她的眼睛。

“姑姑,”我开口,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你知道我爸为了凑够我的学费,做了什么吗?”

姑姑愣住了。

我没有等她回答,自顾自地说了下去:“高考前半年,他白天在厂里上班,晚上就去工地上扛水泥,一晚上,从八点扛到凌晨四点,一百斤一袋的水泥,他要从一楼扛到二十楼,一袋,挣五块钱。他一个晚上,能挣两百块。你知不知道,有一次,他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,摔断了两根肋骨,为了省钱,他没去大医院,就找了个小诊所的正骨师傅,随便掰了掰,缠上绷带,第二天,他又去扛水泥了。因为他说,耽误一天,就少了两百块,我的学-费-就-少-了-两-百-块。”

我每说一个字,姑姑的脸色就白一分。周围偶尔路过的学生和家长,也开始向我们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。

我没有停,我的目光转向我的姑父陈志强:“姑父,你刚才说,这是给我爸买养老保险。那我问你,十年前,我爸所在的工厂改制,他拿到了五万块的买断工龄费。你当时做生意失败,被人追债,跑到我们家,跪在我爸面前,哭着说你要是不还钱,腿就要被打断。是我爸,把那五万块,他全部的家当,都给了你。他说,‘志强,我们是一家人,你的难处就是我的难处。’这笔钱,你还了吗?”

姑父的脸色瞬间变得像猪肝一样,他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最后,我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表哥陈浩身上。那个一直以来都用鼻孔看我,觉得我低他一等的表哥。

“陈浩,”我的声音里充满了蔑视,“你说读书无用,你说我是赔钱货。那你记不记得,你初中升高中,差了五分,是你爸妈带着你,到我家,求我爸,去求他们厂长。我爸一个最底层的工人,为了你,提着两瓶廉价的白酒,在厂长家门口站了整整一个晚上,蚊子把他咬得满身是包,他连腰都直不起来,就为了求厂长给招办打个招呼,把你塞进重点高中。这件事,你忘了吗?”

陈浩的脸涨得通红,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,避开了我的目光。

整个场面,一片死寂。只有夏日的蝉鸣,在不远处声嘶力竭地叫着。

我环视着他们三个人,看着他们从刚才的嚣张跋扈,到现在的窘迫难堪,我心里的那股被压抑了太久的怒火,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。

“我爸,”我一字一句,清晰地说道,“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。他没读过多少书,他不会说什么大道理,但他用他最笨拙、最质朴的方式,给了我他能给的一切。他用他被压弯的脊梁,撑起了我的整片天空。他挣的每一分钱,都是干净的,都是用血和汗换来的。这笔钱,是我通往未来的船票,是我改变命运的基石,是我爸拿命换来的希望!”

我的声音越来越大,最后几乎变成了嘶吼:“你们凭什么?你们凭什么站在这里,理直气壮地,要毁掉我们父女俩的一切?就凭你们那点可怜的、早已被你们自己践踏得一文不值的血缘关系吗?”

“我告诉你们!”我上前一步,逼视着他们,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最后一句话:“今天,我把话放在这里。想从我爸手里拿走一分钱给我表哥买房,除非我死!还有,从今天起,我们两家,再无任何关系!你们的养老,你们的死活,都和我们林家,没有半点关系!现在,立刻,马上,从我们面前消失!滚!”

最后一个“滚”字,我吼得声嘶力竭。

姑姑一家三口,被我的气势彻底镇住了。他们脸色煞白,嘴巴张了几次,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。周围已经围了一些人,对着他们指指点点。

姑父陈志强最先反应过来,他脸上挂不住,狠狠地瞪了我一眼,拉着还想说什么的姑姑,几乎是落荒而逃地钻进了他们的奥迪车。陈浩也灰溜溜地跟了上去。

黑色的奥迪发出一声刺耳的轰鸣,仓皇地掉了个头,飞快地消失在道路的尽头。

世界,终于安静了。

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,双腿一软,差点跪倒在地。

一只粗糙而温暖的大手,及时地扶住了我。

我回头,看到了我爸。

他的眼眶红得厉害,浑浊的眼睛里,蓄满了泪水。他就那么看着我,嘴唇颤抖着,想说什么,却又说不出来。最后,他只是用那只布满老茧的手,一遍又一遍地,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顶。

“我……我的晚晚,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,“长大了……长大了……”

那一刻,我再也忍不住,扑进他怀里,放声大哭。

我爸的怀抱并不宽阔,甚至有些硌人,带着一股浓重的汗味。但在那一刻,那里,就是我全世界最安全、最温暖的港湾。

那场激烈的争吵,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,席卷而来,又匆匆而去。但它留下的,却是满目疮痍和一片狼藉。

我扶着我爸,慢慢地往回走。他一路上都很沉默,只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,力道大得像是怕我突然消失一样。他的背,似乎比来的时候更佝偻了一些。

我知道,亲手斩断和自己亲妹妹的关系,对他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来说,是多么沉重的打击。那不仅仅是愤怒,更是一种深刻的背叛和失望。

回到宿舍楼下,他停住了脚步。

“晚晚,你上去吧。爸……爸也该走了。”他的声音很低,带着浓浓的不舍。

“爸,你今天不回去了吧?车票买好了吗?我送你去车站。”我连忙说。

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火车票,“买好了,晚上的车,硬座。还能在椅子上睡一觉,省了住旅馆的钱。”

我的心又是一阵揪痛。从我们那个小城到首都,二十多个小时的硬座,对于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来说,是何等的煎熬。而他,为了省下那一百多块的卧铺钱,选择了最辛苦的方式。

“爸,你别走了。我刚发了奖学金,还有学校给的贫困生补助,我这里有钱。你留下来,我带你在首都好好玩两天,我们去看看天安门,去爬长城,好不好?”我拉着他的胳膊,几乎是在恳求。

他却坚定地摇了摇头,然后从内衣的口袋里,掏出一个用塑料袋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的小布包。他打开布包,里面是一沓厚厚的、有些破旧的钱。有一百的,也有五十的,十块的,甚至还有一些一块的。

他把那沓钱,郑重地塞到我手里。

“晚晚,这里是五千块钱。是你这个学期的生活费。你别省着,该吃吃,该喝喝,别委屈了自己。要是钱不够了,就给爸打电话,爸再给你寄。”

我看着手里那沓沉甸甸的钱,它仿佛有千斤重,压得我喘不过气来。我知道,这五千块钱,可能是他扛了五百袋水泥,熬过二十五个不眠的夜晚换来的。

我的眼泪,不争气地又涌了上来。

“爸,我不要。我有钱,奖学金够我用了。这些钱你拿回去,给自己买点好吃的,买件新衣服。你看你这双鞋,都穿了多少年了。”我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
“傻孩子。”他笑了,用粗糙的指腹,轻轻抹去我眼角的泪,“爸一个大老粗,穿那么好干什么。钱你必须拿着,你不拿着,爸在家里不安心。听话。”

他把我的手合上,紧紧地握了握,像是完成了一个神圣的交接仪式。

“好了,快上去吧。再晚宿舍要关门了。”他开始催促我。

我站在原地,一步也不想动。我怕我一转身,就再也看不到他了。

他看着我,叹了口气,然后用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说:“上去!爸看着你上去。”

我拗不过他,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往宿舍楼里走。每上一级台阶,我都会回头看他。他就站在楼下的路灯旁,仰着头,冲我挥手,脸上带着我熟悉的、憨厚的笑。昏黄的灯光,将他瘦小的身影,拉得很长很长。

直到我走到五楼宿舍的门口,我回头,他依然站在那里。我用力地朝他挥了挥手,然后推开了宿舍的门。

宿舍里很安静,室友们大概都和家人出去吃饭了。我没有开灯,径直走到阳台上,向下望去。

我看见了。

我看见我爸还站在原地,那个小小的、孤独的身影。他没有走,也没有动,只是保持着那个仰望的姿势,望着我宿舍窗口的方向。

夏末的夜晚,开始有了些许凉意。晚风吹过,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。他就那么站着,像一尊沉默的雕像。

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。十分钟,二十分钟,半个小时……

他似乎是觉得脖子酸了,慢慢地低下了头。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,抖抖索索地点上了一根。猩红的火光,在他面前明明灭灭。他深深地吸了一口,然后缓缓地吐出。烟雾缭绕中,我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
他就那样,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。抽完一根,就把烟头小心地在地上碾灭,然后捡起来,放进口袋里。他舍不得买好烟,抽的都是最便宜的“大前门”,呛人的烟味似乎能从五楼飘到我的鼻子里。

我就在阳台的阴影里,这么静静地看着他。看着这个为了我,和全世界对抗的男人。看着这个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,却把所有的苦都留给自己的男人。

突然,我看到他的肩膀,开始微微地耸动。

一次,两次……

他抬起手,用那只布满老茧、扛过无数重物的手背,狠狠地抹了一把脸。

然后,他蹲了下来。

他就那么蹲在路灯下,把头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臂弯里。整个身体,都在剧烈地颤抖。无声的、压抑的啜泣,即便隔着五层楼的距离,我也仿佛能清晰地听到。

他哭了。

这个在我面前,永远像山一样坚强,被钢筋砸到脚趾也只是皱皱眉头,被亲妹妹当众羞辱也只是默默忍受的男人,在我转身之后,在我看不见的地方,一个人,在宿舍楼下,哭了很久很久。

我知道,他的眼泪里,有送我远行的不舍,有对我未来的担忧,有刚才那场争吵后的委屈和心痛,但更多的,或许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欣慰,和一种无法言说的骄傲。

他的女儿长大了,懂得保护他了。

他的女儿,终于飞出了那个小小的县城,来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最高学府。

他一辈子的辛苦,一辈子的付出,在这一刻,都有了回报。

我的眼泪,像断了线的珠子,无声地滑落。我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,不敢发出一丝声音,我怕惊扰了他这片刻的脆弱。

夜色渐深,校园里的人渐渐稀少。他就那样蹲在地上,像一个迷路的孩子。很久很久,他才缓缓地站起身,又抬头,深深地看了一眼我宿舍的方向。然后,他转过身,迈着沉重的、蹒跚的步伐,一步一步地,走进了无边的夜色里。

他的背影,在路灯的拉扯下,显得那么瘦小,那么孤独。

我站在阳台上,任由冰冷的夜风吹干我脸上的泪痕。我看着他消失的方向,在心里,默默地立下了一个誓言。

爸,你放心。

从今天起,换我来做你的山。

我会用我全部的努力,去撑起你的后半生。

我会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,最骄傲、最幸福的父亲。

这世间所有的苦,你已经替我尝尽。

那么未来所有的甜,我都会加倍地,补偿给你。

我对着深沉的夜空,一字一句,在心中许下这个诺言,直到永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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